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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握住一生的雷电
阿蒙
一
二十多年前
许大马寿
脾气不好惧齿狼牙
他妈教育他
大马
你遇室
不能慌张
要沉得住气
千万不能每回都跟人家拼
人家经
你傻
人家掉块肉
你就是半条命
许大马哪儿听得进去
他嘴里说行
心里头啊
其实不行
阴天下雨
能不打雷闪电
那可不愿他许大马
许大马初中没念完
这事不怨他
那时候
校门口
有个发廊
发廊门脸上挂着霓虹灯
屋里一排落地镜子还用大双卡
放齐琴
政治画
歌声飘到学校里
许大马
就到发廊去剪了个头
许大马是中午去的发廊
剪完头
上课铃已经响了半天
他轻车熟路
从后门进了教室
徐大马同桌是张大牙
此时
正把一本鹿鼎记
压在宇文书下面端详
这个张大牙
上课看杂书也就看了
一边看他还一边乐
这事儿
可太不好了
张大牙一乐
顿时把宇文老师老胡的目光
吸引了过来
但他不找张大雅
倒把许大马
叫到了前边
老胡问他
你哪儿去了
徐大马说
我去剪个头
老胡说
不上课
你去剪头
得了
这节课你也别上了
到办公室
站着去
是已至此
本该告一段落
坏就坏在他刚剪的头上
许大马又黑又瘦
夏天
仍骂蚱堆
都能被视为铜类
但他天生有点羊毛卷
不洗头看不出来
一洗头就献了原形
本来剪完头他要走
发琅丽姐说
一脑袋毛茬
得洗解
姐给你干洗吧
许大马知道
快打上课铃了
而且
是语文老胡的课
这个老胡
讲课时搭了个脑袋
瞄女同学胸脯
可眼官六路耳听八方
谁要是清楚举妄动
他一黑板擦就甩过去
但是丽姐一说干洗
许大马就冻摇了
丽姐二十来岁
眉毛细
胸脯膏
至于干洗
就是把脑袋
靠丽姐胸脯上
他得把洗发经到你脑袋上用手来回揉
这事儿
许大马暗地里琢磨过几回
估计是块石头也能让丽姐揉成豆腐
徐大马剪个头在洗个头
洗完头
原本齐整整跟乌黑的小楼坐子一样扣在耳朵上方的头发立时变了样
当时他照照镜子
觉得这头十分洋气
跟小虎对儿海豹里有个哥们儿颇为神似
但是
到了宇文老胡这边就成了把拿
老胡说
许大马你敢烫头
许大马说
老师
我天生就这样
老胡说
烫头就烫头
你还撒谎
老胡用手戳着许大马脑袋说
你也配天生这俩字
这个老胡
他戳人家脑袋也就罢了
还戳人家脸
徐大马同学生而多肩长个雷公样
脑袋上的羊毛卷
跟左腮帮子上的酒窝
正是他仅有的一点骄傲
老胡用手指头戳着他的腮帮子说
行啊
徐大马
你挺美啊你
酒窝是贴生的不
我看也是烫的吧
大马低了头
教室里笑声一片
他定神看去
吴老六李聪明张大牙
笑得前仰后合
连文文静静的刘白鸽都笑得花枝招展
阴天下雨
能不打雷闪电
许大马上去就推了老胡一把
老胡看上去井状
但是一推就倒
一倒下还不起来
许大马一看这事要坏
他推门就跑
那天
徐大马一路跑去
跑了多少地方他都记不住了
反正他跑也没用
等他掐着放学的点进家门
老胡捂着心口窝
喝着茶水
正坐在他家炕上
没等他喘口气他爹许胖子仰手就是一巴掌
许大马张嘴想说话
许胖子又是一巴掌
这两巴掌足够响亮
但打完也该差不多了
许胖子的本意
是想给老胡个台阶下
但事情坏在许大马他妈身上
他跺跺脚
把许大马拽到身后
大喊一声
许胖子
许大马是你亲儿子不
许大马硬声跟了一句
许胖子
你受亲爹不
他看见许胖子大脑袋
胀得像红烧鱼头
看见宇文老胡
眼镜片后面寒光闪闪
看见这一圈平房外面的
眉烟四起
二
多少年以后
许大马在酒桌上跟吴老六说起这事儿
仍然心怀凄处
此时许大马已经四十开外
长得
还跟雷公一样
但头发灰白
不再柔软
根根立
剪个寸头
现在
他脸上有俩酒窝
当年他把茶缸子扔到宇文老虎脸上
他爹许胖子
随后
用炉钩子刨穿了他又腮帮子
话说到这儿
他只给吴老六看
这事
吴老六听过多少遍了
这回
又得再听一遍
他看看老同学的右脸
那个酒窝带着梅渣的痕迹
在灯光当下乌黑透亮
当年那把炉钩子
正是从狮眉堆里拎出来的
吴老六端起杯来说
你爹
也真够狠的
这天是许大马请吴老六喝酒
为的是让他帮自己找个事干
如今
吴老六当了警察
算是有头有脸
倒退二十多年
吴老六家穷
总让许大马家吃饭
许大马念书吴老六跟他一块儿放学回家
许大马退学了
他就隔两天去一回
吴老六一进许大马家
就恭恭敬敬的喊许胖子
书豪
然后
放下书包写作业
端起碗来捡肉吃
那时候
胖子是厂里的供销科长
在那圈平房里也是个头面人物
许大马被学校劝退
就得找个去处
许胖子先是把许大马弄到厂里食堂学徒
准备倒岁数再正式办进来
许大马干了两年
炒菜蒸馒头赶面条
都学会了
抽烟喝酒
拍女工屁股这些事
也全精通了
这倒不是问题
问题是
许大马没事就骂他爹
人家说许科长人不错
他就说
不错个屁
人家说
小雪
你得理解你爹
他就只指腮帮子说
理解他
拿炉沟子跑我
那两年
许胖子跟祭才科与一个胖寡妇相好
徐大马
逢人便讲他爹的作风问题
许大马脑子不灵
但是嘴损
尤其
在埋在他爹这件事上不宜余例
他说
说
你说这个许胖子
他就惦记着给我找个后妈
他又给我找个后妈也就算了
还找了个比他还胖的
你说这老娘们儿
拔和
顶俩老爷们儿
大米发一顿整二斤
这俩人搁一块儿
那是俩肉包子瞅对了眼
光讲许胖子坏话也就罢了
许大马还亲自动手
抓他爹的作风问题
一般情况下
许胖子中午吃完饭就去跟人大蒲要是不打扑克尔他就回供销科睡觉
许胖子办公室里有个破沙发
看着
随时都能散架
有时候
许胖子把许大马喊来说到两句
许大马就坐沙发上翘个二郎腿
心情好
他就一声不吭
心情不好
他就顶两句嘴
这天中午
许大马溜达到许胖子办公室门外头
隔着门
听见破沙发吱吱压压地响
他转身绕到后窗户
窗户没关
外面风大
白布窗帘被风吹得翻滚如浪
许大马定睛看去
夏天的尘埃从水泥地面向上蒸腾
那个破沙发
像蒸笼一样摇摇晃晃
许大马绕回前边
从地上捡根铁丝
把办公室木头门里的插销勾开
然后
撒腿就跑
这事儿
到没闹太大
但许胖子想明白了
无论如何
不能再让许大马在厂里干了
许胖子拿出两条红塔山两瓶茅台
把许大马
办到了公交公司
这回
许大马没跟许胖子较劲
许大马同意上公交公司
是因为他喜欢车
那年头
路上已经不光跑绿北京吉谱了
好点的有桑塔纳
更好点的还有皇冠
蓝鸟
许大马还在学校的时候
有胆大的去掰车莫布
掰回来跟人家换烟抽换钱也有掰折了手的
当场让人按住
少不了挨一顿暴揍
许大马没掰过车没布
但他知道车
可是个好东西
他爹许胖子
厂里头有辆老伏尔家
那是厂长的专车
有次
许胖子替厂长半个事儿
坐了伏尔加回家
下车
许胖子不着急走
他先掏出根烟来点上
跟司机落两句闲磕
再跟路过的熟人一一点头致意
烟抽完
许胖子顶着大肚子
开始往那圈平房里走
他一边走一边回头
一边回头
一边跟司机挥手
许胖子那架势就跟刚检阅完仪仗队似的
公郊公司没有伏尔加皇冠蓝鸟桑塔纳
许大马列了几个月车开上了一路
一路车从铁西到站前
再从站前
回铁西
中间
要经过永乐
三中
铁西医院
八家子
连营
红桥道口
一共得十多个站点
徐大马开上公交
他那帮同学
也早从初中闭了业
张大牙上那是技校
上技校得坐一路上站前倒车
许大马一星期遇上他好几回
张大牙看贤书的毛病没改
一上车就捧本书
有天徐大马愁着张大牙没坐
上去一脚急刹车
张大牙一个趔趄
书就飞一边去了
吴老六
上了三中
他上学走着去
根本不坐一路
好不容易在马路边看见吴老六一回
许大马
还是一脚急刹车
此时
车头离五老六也就半名
吴老六吓得一愣神
回头一看
驾驶室里是许大马
他大声说
许大马
晚上我上你家吃饭
许大马这辆一路也拉过刘白鸽
铁西医院内站
那天
刘白哥上了车
但没看出来司机是许大马
许司机不得不亲自回身喊一声
刘白鸽同学
这下
刘白哥认出来许大马了
他跟许大马点个头也不说话
到车后后边找个座坐下
刘白哥手里拎个饭盒
脸色不太好看
好像
刚哭过一场
其实
许大马早就看见
站点里像是有个留白鸽
他踩刹车减速
一点点看清了
正是那个刘白鸽
穿着件黑羽绒服
下边是校服裤子
还背了个大书包
许大马想起来刘白鸽跟吴老六一样
也上了重点高中
但这跟许大马平常响的有点不一样
他觉得刘白鸽应该穿花裙子
一年四季
军营如此
三
许大马开了六年公交
他妈得病走了
他妈原本就瘦
得了病更如枯枝败夜
偷走几个月
他妈就办两件事
一件是端详许大马
另一件
是骂许胖子
有一天
他妈把许胖子许大马喊到眼前
说我这辈子有两件事不放心
一是你
一是许胖子
一肚子花花心思就没断过
我走了
也管不了
你就随便吧
一个
是我儿许大马
心眼太实性子又倔
遇到是
脑子转不过弯儿
许胖子
你可不能扔下你儿子不管
许大马看着他妈的手指
羽毛一样晃动
心里说
妈
你这话
八成不管用
妈走两年
许大马结婚了
媳妇姓赵
个高漂亮是个护士
这桩婚事
许胖子确实没少出力
这小赵
本来不大看得上许大马
不嫌不淡的跟他处着
这时候赶上许大马家老房子动迁
换出来一户双市一户单事
许胖子把一张房票一个存折
拍到许大马眼前
说这两样你给小赵
你跟他说
能行
赶紧结婚
不行各找个人
许大马一看房票
是双室那张
再看看存折
上面好几个零
这次
徐大马觉得
许胖子还是他爹
小赵给许大马生了个女儿
起名徐小乐
这时候
许大马已经开了十来年公交
他开完一路开二路
开完二路开还路
现在
开二十八路
许大马开车快
只要不堵车
他在马路上能开五十多迈
乘客骂他
他一脚油门开得更快
在许大马看来
公交开好了跟小车也没多大区别
跟小赵处对象那会儿有天晚上
他开着二十八路去接小赵
小赵穿个绿裙子
轻飘飘的上了车
坐在驾驶室后边那座
五月份
晚风不凉不热
许大马不回头也知道
小赵长头发被风吹了起来
他想起
有一回跟李聪明逃客到公园溜达
李聪明东苗苗西望望念念叨叨
什么玉兰花被火柴点着了
什么垂阳柳吹着风的笛子
许大马觉得吕聪明净数怪化
但这人应该是块材料
但是初中毕业
李聪明
也没往下念
去了家里开的花圈兽衣店干活
现在
成天念叨的应该是
永垂不朽
那天晚上
许大马开着公交
带着小赵
在马路上飞驰
九点多
马路上根本没人
许大马脚下一使劲儿
车就上了八十迈
这可把小赵吓坏了
在他身后使劲骂他
一边骂他还一边笑
后来一想起这个他就觉得
小赵驾嫁给他
八成是因为他车开得漂亮
徐小乐上到小学三年级
小赵跟许大马离婚了
这事儿也不愿许大马
平时小赵眼语不多
遇事不慌
很少跟许大马红脸
吵架了顶多哭个两声
一转身跟没事一样
许胖子看得明白
儿子
根本不是媳妇对手
那天徐小乐感冒
许大马下了班
想起来家里没退烧药
此时
小赵正值班
他转身就奔了医院
小赵是外科病房护士
外科病房在三楼
许大马走到二楼就闻着一股海鲜味儿
他往三楼走
护士站没人
他顺着海鲜味找过去就到了医生值班室
值班室门锁着
传出来小赵笑声
他敲两下门不开
再敲
还是不开
他就拿脚踹门
也不知道是里边人开了锁
还是锁被他踹坏了
反正
门是开了
值班室里一张铁架子床
两个人
地上有个酒精炉子
拄着虾耙子
小赵穿着白大褂
两条腿
又长又直
白的发亮
另一个人也穿着白大褂
纽扣全扣错了
值班室还有张桌子
桌上摆着几瓶啤酒
两个搪瓷罐子
许大马有点蒙
他都不知道
小赵
还会喝酒
但是
阴天下雨能不打雷闪电
许大马
拎起啤酒瓶子
把两个白大褂
全敲躺下了
四
许大马离婚
双室给了小赵
他只能搬到许胖子的单事去住
此时
许胖子已经退休
他当官前干的是前工
退休
干回了老本行
弄了个活动房挂上
老许休锁的牌子
许胖子休锁看人下菜
男的来修
他就把科长驾驶拿出来
爱休不休
一分不少
女的来修态度能好
价钱还有商量
要是遇上四五十岁长得还行的
许胖子兴许得倒找给人家钱
这使两人有了点意思
修完锁
给钱
许胖子不收
再从自己兜里掏出张五时的票子
说
达妹子
我渴了
想让你家喝口茶水
一般这就行了
要是不行
他就换成张一摆的
几年下来
许胖子挣了点钱
到手的女人也不少
许科长在那片菜市场
又成了人物
许大马搬到许胖子那儿
许胖子很不乐意
三岁看到老
这儿子
果真出席不了
自己媳妇看不住也就罢了
连工作也弄丢了
许大马车开的飞快
但是人缘不行
他跟小车抢到
跟大货别车
跟乘客吵架
跟领导干仗
赶上公司裁人
自然
排在第一号
许大马不开公交以后
干过出租
卖过水果
开过烧烤店
无一例外的不挣钱
倒是他前妻小赵
离婚之后迎来了春天
第二年就当了护士长
然后又嫁了个大夫
有一天许大马在街上看见小赵
面入桃花
身心窈窕
踩着高跟鞋
像踩在云彩里
许大马心意哆嗦
赶紧躲到一边
小赵他能躲
但女儿他躲不了
徐小乐已经上了初中
越长越像他妈
许大马
每月给徐小乐五百块钱
几年来物价飞涨
这钱
已经有点拿不出手
徐小乐刚见识点外边的花花世界
这个月他说
他妈买了辆日本车
下个月他说
他妈
去了趟海南旅游
许大马觉得女儿多少有点嫌弃他
许大马说
徐小乐
你好好学习
徐小乐说
我尽量
许大马说
不学习你将来咋办
徐小乐说
反正咱家条件好
许大马说
这话谁说的
徐小乐说
我妈跟我叔说话时候我听着了
等到许大马跟人合伙的烧烤店倒闭
连每月给徐小乐的五百块钱都维持不住了
回徐小乐来找他
从书包里翻出个信封
徐小乐说
爸
妈让我给你
许大马一抽信封
里面一摞钱
不是三千就是两千
徐大马说
啥意思
徐小乐说
居让我拿个信封
我也不知道啥意思
信封挺心
落款印着第二人民医院
许大马想起来以前有点小毛病
都是小赵
亲自给他打针
小赵打针又准又狠
打完
拍拍他屁股说
徐大麻起来吧
许大马脑子再不灵
也明白
小赵是又给他打了一针
到底是强心针还是催命针
他也管不了了
他就知道往后一段
得狠心躲着点徐小乐了
徐小乐他还能躲两天
他爹许胖子他可躲不了
这回
许胖子不在中老年妇女们中间打游机了
他领回来个五十多岁的大连女人
准备在这处单是
安营扎寨
许胖子知道儿子脾气不好
虽然爱眼也不翻脸
他就是晚上在屋里折腾
夕洋无限好
他许大马
却进黄昏
有一天
大连老女人在屋里翻箱倒柜
摔摔打打
许大马坐在门庭小床上抽了半包烟
觉着这也太不是个事儿了
必须得想个办法
徐大马的办法就是请吴老六喝酒但这两年
吴老六
也不太爱搭理他
这事儿不愿吴老六
许大马一找他就没好事
不是车被扣了
就是烧烤店有人闹事
不是要在边上超市摆赌壁姬
就是想上派出所去干个邪警
这些事儿有的他帮着办了
有的他确实办不了
吴老六从小学习好
主意多
但是他胆儿小
出去执勤
从来不带枪
所长让带也不带
带枪
那不得冲在前面
所以
他毕业就是片儿井
现在
还是片儿警
许大马请吴老六喝酒
吴老六推了好几次
直到这天早上
许大马打电话
李大马说
六哥
我想你了
晚上咱喝点儿
吴老六说
有事赶紧说
我一会儿出琴
许大马说
六哥
我昨晚做了个梦
接下来这句可把吴老六气坏了
许大马说
六哥
我孟见你吊厕所里了
身上全是粪
人家说这梦罩他不好
六哥
这两天出钱你小心点儿
气得五老六把电话挂了
晚上喝酒
吴老六还是去了
酒桌上
这俩人说了宇文老胡
说了许胖子
说了小赵
也说了许小乐
许大马说
初中时候你们叫我许大马棒
我不乐意
许大马蚌是个坏人
而且最后让人灭了
徐大茂说
现在
我也快让人灭了
徐大马说
我实在混不下去了
六哥
你得给我想个招
许大马的要求其实不高
他就是要找个事干
最好管吃管住
最好离家远点儿
这下
吴老六把刘白鸽想起来了
武
二十多年前
许大马老被他爹许胖子骂
他妈转身安慰他
大马
人这辈子
讲究个食运
时运不到饿死好汉
时运到了
揽汉坐垫
谁这辈子
还不吃顿饺子
这些年许大马没见过刘白哥几次
零星听说
他大学毕业
嫁了个南方人
如今
刘白鸽离婚回了这一边
在离城挺远的现郊
租了个农家院
养了二百多条狗
刘白哥有辆小车
还有辆小货
许大马在狗场
就是负责开车
吴老六把许大马介绍给刘白哥开车
是个权宜之际
能行就行
不行再说
但他万没想到
许大马在狗场
干得相当不赖
简直
是一生所学
全用正了地方
先说开车
以前许大马开车光是快
这回
稳当多了
刘白哥离婚后儿子跟他
许大马送刘白哥上县里办事
送他儿子上学
人送狗
还送货
车
开得跟小船似的平稳
刘白哥儿子说
这书车开得好
许大马不光给刘白哥开车
顺手
把厨师活
也干了
早上他给刘白哥争馒头拌小菜
做面条
中午炒菜
有时候晚上还弄顿烧烤
许大马不光开车做饭
他还养花种草
狗场为墙边有圈空地
许大马
通通种上藤本月季
到夏天
这些月季爬到一人多高
开出来一片
红的粉的
灿烂云霞
这把许大马
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原来也就养过仙人掌
下着许大马的
不光是疯长的月季
他来狗场半年
住小楼一楼
刘白哥
住二楼
有天半夜
刘白哥从二楼溜到一楼
进了他屋
次日早上
许大马看看
躺在胳膊里的老同学留白鸽
这么多年
刘白哥胖了点儿
但还是白白净静
看着刘白哥
他想起来他妈那句话
以前
徐大马认为吴老六是吃饺子的
后来觉着他前妻小赵
也是
他甚至觉得他爹许胖子也吃饺子
现在
他许大马
终于吃上饺子了
但这个刘白哥也让他恍惚
当年
刘白鸽真像只鸽子
广场上喵悄走那种
现在的刘白鸽
也会扑棱膀子了
俩人睡觉
刘白哥一高兴就压他身上
徐大马卖力气
刘白哥嘴里就嘟囔
他说
徐大马
你还有两下子
他说
徐大麻
这回你可高兴了
他说
徐大马
你就是土鳖走兴
土鳖走星是李聪明的话
初中班里头有个周兴旺
人挺轴
不合群
一身笑料
上课没人举手
他举手
举完手
啥也说不出来
下课
挨跟女同学唠嗑落不明白就比比画画
有次
周兴旺上厕所
一泡尿
撒了足有三分多钟
尿撒到一半
许大马张大牙李聪明吴老六
开始围观
等他彻底撒完
这帮人不得不承认
这是他们生平所见
最壮观的一泡尿
对着这泡尿
宇文柯代表李聪明
脑子灵光乍线
这句土鳖走心
就传开了
没这句
以前男生说
牛逼闪电
这是东北老话
夸人
埋汰人
都管用
等李聪明发明了土鳖走星
两句连起来简直天衣无缝
跟过年
贴对联一般
贴切
刘白哥说许大马土鳖走心
药要么是俩人睡觉
要么
是俩人喝酒
刘白鸽能喝酒
也把许大马
吓一跳
他头天半夜
钻许大马屋里
第二天就跟他喝酒
刘白哥说
我就喝一瓶
下一句是
我喝一瓶就能喝第二瓶
这俩人一瓶一瓶来
许大马都喝不动了
刘白哥
还在那儿喝
许大马响
这刘白鸽
跟那个一瓶矿泉汽水都喝不完的刘白鸽
绝不是一个人
刘白哥喝完酒话多
想起来不少事
刘白哥说
宇文老胡你还记着不
许大马说
记着
刘白鸽说
记着老胡把你开除了
大马说
这也记着
还记着老胡看录像
许大马说的是那一年
繁荣电影院
靠放电影维持不下去
包给个人放录像
大白天的放****片儿
许大马跟吴老六
凑了二十块钱逃课去看
看到一半
吴老六同统许大马
说
你看那谁
许大马一看
宇文老胡带个大眼镜
端端正正
坐在侧前拍
许大马跟刘白哥说这事
刘白哥说
老胡也不容易
老婆常年摊床上
他说
老胡以前给我补过语文
讲讲就摸我脑袋
许大马说
没摸别的地方刘白鸽说
我告诉我爸了
我爸说
老胡要是过分了
就把他扔炉子里烧了
许大马知道
刘白鸽爸是钢厂炉钱工
但是他不知道
他爸人早没了
刘白哥是他爸带大的
他妈约赖在化工厂搁舞团
后来
上了市里歌舞团
刘白鸽八岁
他妈上日本演出
再没回来
上高中
他爸得了肝癌
铁西医院置了三个月人没了
再往后
是他奶带他
他乃一个人过
没有老鸨
刘白哥三个书俩姑
每个月给老太太凑一百五生活费
留白哥念书
靠老太太做小店胡火柴盒补贴
等上大学供不起了
再往后的事
留白哥不跟他说了
其实许大马想听听他
上大学
怎么回事
那些男同学
是不是还给他塞纸条
会他打台球看录相
他前老公啥样
徐大马也想知道
刘白哥提了一句
说
是个和尚
许大马说
那方面不行
刘白哥说
不是
职业和尚
这行挣钱
许大马说
闹咋离了
刘白哥说
晚上不跟我睡了
竟然有钱女的帅
到这儿
刘白哥就彻底喝多了
他一屁股坐到许大马腿上
搂着去徐大马脖子说
徐大马
你也别管我以前老公啥样的
我都跟谁睡过啥的
这帮王八蛋不如你土鳖走心
徐大马
我爸走那天
我奶冯小店儿
手艺哆嗦扎出血让我赶紧去医院
我去了
我爸已经没了
一阵烟
我包的饺子也没吃上
许大马
人就是一阵烟
但是土鳖走心不一样
你应该给你老丈人磕个头
后来
留白鸽坐许大马腿上睡着了
六
如果不出那事儿
许大马饺子接着吃
酒
得继续喝
刘白哥儿子念小学五年级
这孩子逃
学习不好
跟许大马亲
许大马开车他说好
做饭他说香
刘白哥到一楼去睡觉
他也不闹
有天早上
刘白哥刚从许大马屋里出来
这孩子就钻进屋
许大马累得够呛
正闭目养神
孩子进来他赶紧躲到被单底下
这个破孩子
他站在床边对着被单说
说啊
我看你最近瘦了不少
我跟你带俩鸡蛋
你赶紧吃了吧
孩子出去
鸡蛋放到了枕头边上
徐大马伸手拿过来还是热乎的
这天
徐大马去了趟城里
回来就看见刘白哥儿子在那儿哭
一问
是让学校的体育老师给了一巴掌
踹了一跤
刘白哥下午去了学校
回来一肚子气
皮育老师口气相当硬
就说你儿子那块料
搁谁都得揍他
这事儿说小不小
说大也不大
不至于不可收拾
坏就坏在刘白哥儿子被吓着了
晚上发高烧
等儿子睡着了
刘白鸽坐床边就哭
二十多年前
许大马开的那辆衣路公交上
刘白鸽穿个羽绒服梳个旗头
像张白纸里的话
瞅着比他自己更小
那天
刘白哥从医院那站坐到了站前
没下车
又从站前
坐回了医院那站
徐大马想问他一声
但隔着十多你的铁皮车厢
也没问上
第二天是个大阴天
许大马早上起来先做饭
再开车把刘白哥和他儿子
送到了县医院
他回狗场
把小车换成小货
他把车开到学校门口
一脚油门
许校的铁栅栏门就飞了
许大妈把车开到操场正中间
他没下车
就在驾驶室坐着
班主任过来了
校长
也过来了
但是许大马不找他们
他要找那体育老师
许大马在车上挺一会儿
来了个大高个儿
比他还黑指着车窗
骂骂咧咧
许大马回骂两句下了车
那人一拳头就把他打躺下了
许大马爬起来问他
你
是教体育的不
这人没吭声
一脚
又把他踹躺下了
许大马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那个体育老师
但是
许大马车里头放着把菜刀
早上他用这把刀切菜
顺手
就放到了小货车座上
本来许大马觉着用不上这把菜刀
撞开学校大门
他气儿其实已经削了一半儿
这半年多
许大马脾气改了不少
昨天
他开着小车回了趟城里
带着徐小乐
满城兜了一圈
他还准备带着许胖子来狗场看看
顺便让他看看留白鸽
但是眼前这人把他踹到地上了
看样子还能再把他踹倒地上几回
就这
许大马也没准备去取那把菜刀
他想先在地上躺会
恢复点力气再想想怎么办
坏就坏在
打躺下他的那个人
还用脚踢他脸
坏就坏在那是许大马的右脸
二十多年前
许大马剪头迟到
老胡先用手指头
戳许大马的头
再戳他腮帮子
许大马
怒从心头起
把老胡推倒在地
然后他就跑
他跑过空荡荡的走廊
跑过
废矿扎铺满的操场
跑过学校的铁皮大门
跑过
烟尘缭绕的那圈平房
他跑过拿炉钩子的许胖子
躺在炕上的他娘穿白大褂的小赵
掉进厕所里的吴老六
月季从里的刘白鸽
他跑了这么远
也没跑过当年那个许大马
许大马艰难的爬起来
他往小霍那儿走
他拉开车门
他握住那把菜刀
像是握住一生的雷电
这时候
雨
真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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