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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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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散文经典全集
懒人听书出品
英伦演播
人话
在北平待过的人
总该懂得人话这个词儿
小商人和洋车夫等等
彼此动了气
往往破口问
这么句话你懂人话不懂
要不就说你会说人话不会
这是一句很重的话
意思并不是问对面的人懂不懂人话
会不会说人话
意思是骂他不懂人话
不会说人话
不懂人话
不会说人话
干脆就是畜生
这叫拐着弯骂人
又叫骂人
不带脏字儿
不带脏字儿
是不带脏字儿
可到底是骂街所以高尚人士
不用这个词
他们生气的时候也会说不通人性
不像人
不是人
还有不像画不成画等等
可就是不肯用人话这个词儿
不像话
不成话是没道理的意思
不通人性
不像人
不是人
还不就是畜生
比起不懂人话
不说人话来
还少拐了一个弯儿呢
可是高尚人士要在人背后才说那些话
当着面儿
大概他们是不说的
这就听着火气小
口气轻似的
听惯了
这就觉得不通人性
不像人
不是人
那几句来得斯文点儿
不像人话那么也
其实按字面儿说人话倒是个含蓄的词儿
北平人讲究规矩
他们说规矩就是客气
我们走进一家大点的铺子
总有个伙计出来招待
哈哈一说
您来啦
出来的时候又是个伙计
送客哈哈一说
您走啦
不坐会儿啦
这就是规矩
洋车夫看同伙的问好
总说您老爷子好
老太太好
您少爷在哪儿上学从不说你爸爸你妈妈
你儿子可也不会说令尊、令堂、令郎那些个
这也是规矩
有的人觉得这些都是假仁假义、假声、假气
不天真、不自然
他们说北平人有关气
说这些就是凭据
不过
天真不容易表现
有时也不便表现
只有在最亲近的人面前
天真才有流露的机会
再说
天真有时就是任性
也不一定是可爱的
所以得讲规矩
规矩是调节天真的
也就是李四维之首的哩
礼仪需要调节得有点儿做作
是真的
可不能说是假
调节和做作是为了求中和、求平衡、求自然
这儿是所谓习惯成自然
规矩也罢
理也罢
无非教给人做人的道理
我们现在到过许多大城市
回想北平似乎讲究规矩
并不坏
至少我们少碰了许多硬钉子
讲究规矩
是客气
也是人气
北平人爱说的内套话
都是他们所谓人话
别处人不用人话这个词儿
只说讲理不讲理
雅俗通用
讲理是讲理性讲道理
所谓理性自然是人的理性
所谓道理
也就是做人的道理
这里的理性是老名词
重读李字翻译的名词
理性
注重性字
现在人爱说合理
那个理的意思比讲理的李宽得多
讲理当然合理
这是常识
似乎用不着检出西哲亚里士多德的大帽子
说人是理性的动物
可是这句话还是用得着讲理
是理性的动物的话
可不就是人话
不过
不讲理的人还是不讲理的人
并不明白的包含着不懂人话、不会说人话所包含着的意思
讲理不一定和平
上海的蒋茶就长
叫人触目惊心的可是看字面儿
你讲理不讲理的确比你懂人话
不懂
你会说人话
不会和平点儿
不讲理比不懂人话
不会说人话多
拐了个弯儿就不至于影响人格了
所谓做人的道理
大概指的是数到就是孔子所说的己所不欲
勿施于人
而任华要的也就是数到
按说里这个词儿其实有点儿灰色
赶不上人话
那个词儿鲜明
现在也许有人觉得还用得着这么个鲜明的词儿
不过向来的小商人、洋车夫等等
把它用得太鲜明了
鲜明的漏了股
反而糟蹋了他
这真是怪可惜的
1943年5月25日做原载于1943年6月昆明大国民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