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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秋雨经典散文集
中国文脉
第19 章陌生人
西征开始后不久
成吉思汗根据身边一个叫刘仲禄的汉族至谏官的推荐下诏邀请远在山东莱州的道教全真派的掌门人丘处机来到军中将副养生之道和治国之道
丘处机已经70 多岁历尽艰辛来到了撒马尔罕
当时成吉思汗已经继续向西越过了阿姆河边命耶律楚材暂且在撒马尔罕陪着丘处机
这期间
两人在一起写了不少的诗
耶律楚材在诗中已经明显的表示出自己想要摆脱西征耳东归的心意以及希望各国西站得太平的期待
例如
春燕楼边三两声
冬天回首望归程
天兵几日归东阙万国欢声贺太平
甚至他对西征的必要性也提出了某种怀疑
四海从来皆弟兄西兴谁负碳形成西行万余里谁喂奶量土
后来丘处机终于在耶律楚材的陪同下到阿姆河西岸的八鲁湾行宫见到了成吉思汗
丘处机一共向成吉思汗讲了三次道
根据相关的资料总结有三个要点
一长生之道
节欲清心
二一桶天下不乱**三为政首要敬天爱民
成吉思汗听进去了
后来多次下令善待丘属鸡和他的教派
丘处机的讲道与耶律楚材经常在身边悄悄吐露的撤兵
求太平的理想一起对成吉思汗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
1224 年的夏天有士兵报告说游泳时见到一头会说话的怪兽
要蒙古军及早撤军回家
成吉思汗就此事询问耶律楚材耶律楚材一听就明白这是士兵们因厌战而想出来的花招
他自己也早已厌战就告诉成吉思汗说
这是祥瑞之兽
热衷保护生命反对肆意**
希望陛下听从天命
回去吧
成吉思汗终于听了这个天命
当然成吉思汗收兵还有其他的客观原因
例如
毕竟大仇已报花剌子模的国王摩柯末已经死掉辽阔的土地都被征服而军中又发生了文艺
于是
正如耶律楚材诗中所写
野老不知天子利欧哥古附庆升平了
在我叙述以上历史时
许多读者一定会觉得很奇怪
耶律楚材怎么会写一手不错的汗湿呢
确实不错
我们不妨再读他的一首词
花界倾颓事已迁浩歌
遥望一茫然江山玩气空千劫
桃李春风
又一年
恒翠栅架寒烟也春平碧怨啼鹃
不知何限人间梦并触沉思到酒边
这当然算不上第一流的作品
但是很难想象竟出于古代少数民族官员之手
我认为在中国古代少数民族人士能把汉诗汉词写好的第一世纳兰性德
第二是萨都喇
第三就是这位耶律楚材了
我更为喜欢的是耶律楚材替成吉思汗起草的邀请丘处机西行的第二封诏书中间有些句子深得汉文化的精髓
如
云轩既发于蓬莱喝御可由于天竺达摩东迈圆印法以传心老是西行或化胡尔城到顾川普之虽阔瞻几杖四飞瑶等剧实在是颇具功力
我深信秋浦机能下决心衰年远行与赵叔文具间所散发出来的这种迷人的气息
有关文化的微妙之处
最有惊人的诱惑力
这就需要谈谈它的文化背景了一个人的文化背景可以远远超越他的民族身份和地域限制
在耶律楚材出生前的好几袋它的鲜族契丹皇族虽然经常与汉族作战却一直把汉文化作为提升自己教育后代的课本
后来到了女真族的金国也是同样
耶律楚材从小学习汉文化
从13岁开始攻读儒家经典到17 岁已经博览群书
成为一位有才华的年轻儒生
后来在中都他又开始学佛成了佛学大师万松老人的门生
学佛又为气如他成了
儒佛兼修的通达之士
那位丘处机是道家宗师耶律楚材与他加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儒佛道齐全的中国文化精粹的结构出现在成吉思汗的身边这个精粹结构对成吉思汗那么尊敬
但又天天不断的散发出西站戒杀尊生
截至敬天爱民
这样的绵绵信息
终于使成吉思汗发生了重大变化
据原始的太祖本纪记载
成吉思汗在临死前一个月对群臣公开表示
忍字去东五星据实以尝许不杀掠
据往下照
以今可布告中外令俾行人一只正义
多么珍贵的不杀掠这三个字啊
尽管仍然处于战争之中的成吉思汗一时还无法做到
但既然已经作为一个重大的许诺布告中外已经让人惊喜不已啦
此外
据元史和新元史记载成吉思汗还嘱咐自己的继承人窝阔台
耶律楚材这个人呢
是上天送给我们的必须委以重任
他说
此人天赐吴家
尔后军国庶政
当悉委之
这两份遗嘱史历史的温度和亮度都大大提高了
在这里我们不能不怀着特别的心情
远眺700多年前在中亚战争废墟间徘徊的两个背影
一个高大的长胡子的中年人搀扶着一个仙风道骨的老年人
他们走得很慢
静静地说着话
优雅的风范
与身边的断垣荒坟很不相称
他们正在做一件事
那就是用中国文化中儒佛道的基本精神叮嘱已经蔓延了小半个世纪的战火随时找机会把它控制住
他们两人后来因为佛道之间的一些宗教局与产生了隔阂
但我们还是要说再大的局也是小事
因为他们已经做过了一件真正的大事
成吉思汗几乎是与丘处机同年同月去世的成吉思汗
享年65 岁er 丘处机则高寿
享年79 岁
这一年耶律楚材才37 岁春秋正盛
耶律楚材妥贴的安排了窝阔台继位的是恶窝阔台继位后
果真对他委以重任
中书令行政最高长官相当于宰相
在这前后耶律楚材做了一系列的大事
例如
一耶律楚材选择并任命了自己的两个主要助手右丞相和左丞相让人惊异的是
这三个包括耶律楚材在内的最高的行政官员没有一个是蒙古人也没有一个是汉人却都熟悉汉族的典章制度
这种安排在蒙古人掌权的朝廷里显得非常开通
有非常奇特
二
蒙古贵族中还有很多保守将领吴氏成吉思汗不杀掠的遗嘱继续主张大规模**
据元史记载进士
别迭等人主战
汉人无助于国可悉空其人
以为牧地
这显然是一个极端恐怖的政策
把汉人杀进和感光
使整个中原变成一片墓地
也就是把农耕文明全部退片为游牧文明
耶律楚材为了阻止这个主张就给窝阔台算了一笔账
说我们每年需要的五十万两银子40万
但量18 万匹柏皮
都全部来自中原的税收和闫九冶铁等百应怎么能够不要汉人呢
窝阔台要叶绿楚才就此提供证明来说服朝廷中保守的蒙古军人
第二年耶律楚材确实以税收的方法为朝廷提供了大量的财富
使窝阔台非常高兴
这就奠定了蒙古政权从游牧文明转向为农耕文明
并实行税收制度的基础
三
窝阔台征服金国是有的将领根据蒙古军的老规矩
坚持一个城市
若有抗拒破城之后
必须屠城
当时汴梁城抗拒了那些将领准备照此办理耶律楚材立即上奏窝阔台说
如果我们得到的是没有活人的土地
那又有什么用呢
结果破城后
除了处决金国皇室完颜一家之外保全了汴梁城140 多万人的生命从此放弃屠城政策成为一个定力
从根本上改变了蒙古军队的行为方式
四
蒙古军队占领一地
必定由军事将领管辖
一切毫无约束
横行霸道
耶律楚材提出把军事权力和民政权力分开
并使他们势均力敌
互相牵制
民政权力由文官执掌军事权贵不得侵犯在文官职位上
耶律楚材大量的启用了汉族的知识分子
让他们着重负责征收税赋等事务
甚至他向窝阔台直接提出了志气者
必用凉宫守成者必用如尘的政策大大改良了政权的文化品质
这样做的结果也让他这个行政首长有效地控制了财政权构成了财政军权法权的三权鼎立
五
耶律楚材还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及时控制了高利贷
通货膨胀包揽税收和种种贵族特权成功实行了以经济为主轴的社会管理
六蒙古军队每占领一地还会很自然地把当地人民当成自己的变相奴隶
耶律楚材决定揍括户口阶级为边民
也就是以户籍制来使这些变相的奴隶
重新变成平民
由于户籍制一系列的税复制也就有了实行的保证
七耶律楚材还有很大的热情
尊孔正是以儒家经典来办学招式
这一切理性管理的措施
使蒙古的历史发展到了一个全新的阶段
并且决定了后来元朝的基本格局
遗憾的是窝阔台死后皇后摄政反对汉化与耶律楚材激烈争吵
结果把这位名相活活气死了
享年55 岁
他死后政敌对他的家庭财产进行了查抄
结果发现为秦园十余及古今书画金石遗文数千卷
除此之外
没有任何财产
真是太廉洁了
所幸耶律楚材去世十余年之后
忽必烈继位耶律楚材所制定的种种方略重新获得了尊重
好
我们现在可以从整体上看看耶律楚材这个人了
这位契丹皇族后裔
无论对于英国的女真人成吉思汗的蒙古人还是对于宋朝的汉人来说都是陌生人
而且他好像完全没有我们历来重视的所谓民族气节
可以为任何一个民族服务
包括曾经战胜过自己家族的民族
简直算得上是数典忘祖了
成吉思汗为他的家族报了仇
但他坦诚地表示自己的心底
从来没有那种仇恨
他只在乎今天的服务对象
并且努力把服务做好
只不过在今天的服务中
他要固守一些大是大非
他认为是非高于民族更高于家族
因此
历来被人们反复夸大和表演的故乡情结
省级情节剧组情节在他面前不起任何作用
他似乎已经放弃了自己的民族身份
在他追求的王化归一统四海皆弟兄的世界里
从来没有复兴契丹之梦
尽管他的契丹曾经建立过那么壮阔和强大的辽国留下了那么丰富而动人的故事
他一点也不想做
前朝遗民复仇王子
他从来没有密藏过增添世仇的资料谋划过飘零贵族的聚会
他的深棕色的眼瞳没有发出过任何暗示美髯公的胡子没有抖动过任何信号
他知道时是在巨变时间在流逝
生命在重组
他知道一切依托于过往历史的所谓身份
乍一看是真实的
实际上是重建的
而且是一种崭新的重建
为了今天和明天的具体目的的重建
他不愿意参与这种表演式的重建更愿意享受逝者如斯
人去楼空的放松
是的
他不要那种身份
为了摆脱那种身份
他甚至四处逃奔改换门庭
直到进入赤条条一生来去无牵挂的境界
但是我们看到了他有明确的文化身份
那就是一生秉承儒家文化和汉传佛教
这让我想起我的诗人朋友余光中先生
他因写过乡愁一诗很多与他稍稍有点关系的地方都希望他宣布故乡在思索愁在斯
但他说
我的故乡不是一个具体的地方
而是中国文化思意在丝绸意在斯
余光中先生是汉人这样说很自然
耶律楚材不是汉人
这样做很奇特
其实这是他做出的郑重选择
越是动荡的年代越有选择的自由
他运用了这种自由
有不少人说文化是一种地域性的命令是一种在你出生前就已经布置好了的包围无法选择
我认为无法选择的是血统
必须选择的是文化
正因为血统
无法选择也就加重了文化选择的责任
正因为文化是自己选择的
当然也就比先天给予的血统
更关及生命本质
反之
如果文化成了一种固定人群的被动承担
那么这种文化和这种人群都会失去生命的创造荫僵化
而走向枯萎
我们为什么要接受这种必然导致枯萎的事先布置呢
即使这种布置中有豪华军事也绝不接受
于是耶律楚材这个高大的契丹族男子背负着自己选择的中华文化出现在自己选择的君主成吉思汗的面前
然后
他又与成吉思汗在一起招来了他在中国文化缺漏的内部分丘处机的到家
这一来成吉思汗本人也开始进行文化选择了
对于未及至尊叱咤风云的成吉思汗来说
这种文化选择已经变得非常艰难
但是如细雨润物如微风吹拂
成吉思汗一次次抬起头来对这两位博学的智者
露出笑颜
这一系列在西域大草原和大沙漠里出现的文化选择
今天想来还觉得气壮山河
耶律楚材在表达自己文化身份时重点选择了两个方面
那就是
在成吉思汗时代呼吁互爱民生在窝阔台时代实施理性管理
这两个方面
使蒙古民族未后来入主中华大地
建立统一的元朝做了文化准备J 2个方面是耶律楚材的文化身份所派生出来的行为身份
相比之下
很多中国文人虽有文化身份却没有行为身份
使文化变成了贴在额头上的标签
谁也不指望这种标签和这种额头与苍山大地产生关联
经过以上整理我们可以概括出两个相反的人格结构
第一个人格结构
背后的民族身份是飘忽中间的文化身份是坚定明朗的
眼前的行为身份是响亮清晰的
第二个人格结构
夸张的是背景模糊的是文化
迷失的是行为
也许在我们中国最普及的是第二个人格结构
因此耶律楚材显得那么陌生
什么时候能有更多的中国人千里跋涉来到人世灾祸的第一线
展示的是文化良知
而不是背景身份切切实实的以终极人性来扭转历史的进程
那么耶律楚材对我们就不陌生了
最后提一句
这位纵横大漠的游子
毕竟有一个很好的归宿
他的墓和祠还在北京颐和园东门里边
我每次都是在夕阳灿烂的时候到达的总是寂寥
无人偶尔有人停不几乎都不知道
他是谁
在颐和园留下他的遗迹
这件是乾隆皇帝有功
我还曾因此猜测过这位晚于耶律楚材500年的少数民族皇帝的人格结构并增添了几分对他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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