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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社会
最缺的是什么东西
作者
林清玄
朗读
大唐亮剑
到台北近郊灯山
在陡峭的石阶中途
看见一个不锈钢桶放在石头上
外面用红漆写了两个字
凤水
铜耳上挂了两个塑料茶杯
一泓一绿
在炎热的天气里喝了清凉的水
让人在清凉里
感觉到人的温情
这桶水是由某个居住在这座城市里陌生的人所提供的
它是每天清晨太阳卫生起时就提来这么重的一桶水来
那细致的用心
是颇能体会到的在烟尘滚滚的尘市
人人把时间看得非常重要
因为时间就是金钱
几乎到了没有人愿意为别人牺牲一点点时间的地步
即使是
要好的朋友
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情也很难约己
但是
当我在和凤水的时候想到有人在这上面花了时间与心思牺牲自己的力气
就觉得在忙碌转动的世界仍然有
从容活着的人
他为自己的想法去实践某些奉献的真理
这就是
滔滔人世里
不受人祸的人
这使我想起童年
住在乡村
在行人路过的路口或者偏僻的荒村都时常看到一只大茶壶
上面写着
奉茶
有时
还特别定一个木架子把茶壶
供奉起来
我每次路过凤茶不管是不是口渴总会灌一大杯凉茶再继续前行
到现在
我都记得喝茶的竹筒子
里面似乎还有竹林的清香
我稍稍懂事的时候
看到了奉茶
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乡下土地公庙的样子
感觉
应该把放旨奉茶者的心
供奉起来
让人瞻仰
它们就是自己土地上的
土地供
对土地与人民有一种
无言无私之爱
这是
劳苦担重担的人都到我这里来
我必使他得清凉的胸怀
我想
有时候人活在这个神世
没有留下任何名性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只要对生命与土地有过真正的关怀与付出
就算进了人的责任
很久
没有看见风茶了
因此
在台北郊区看到凤水时
竟低回凉久
到底
不管是茶是水
在香在城
其中都有人情的温热
山道边
一杯微不足道的凉水使我在爬山的倒途中有了很好的心情
并且感觉到不是那么寂寞了
到了山顶
没想到平台上也有一个完全相同的钢桶
这时
写的不是凤水
而是
凤茶
两个塑料茶杯
一泓
一蓝
我倒了一杯来喝
发现
茶是滚热的
于是
我站在山顶
俯饰烟尘飞扬的大地
感觉那准备这两桶茶水的人简直是一味禅湿了
在完全相同的桶里
一冷
一热
一茶
一水
连杯子
都配得恰恰刚好
这里面
到底是隐藏着怎么样的一颗心呢
我一直认为
不管时代如何改变
在时代里总会有一些卓然的人
就好像山林无论如何变化在山林中总会有一些
清月的鸟声一样
同样的
人人
都会在时间里变化
最常见的变化是从充满诗情画意逍遥的心灵
变成
平凡庸俗而
古可奈何
从对人情时续的敏感
变为
对一切事物
无感
我们在股票号子里看见许多瞪着看板的眼睛
那曾经是看云
看山看水的眼睛
我们看千六合彩的双手
那曾经时写过情书与诗歌的手
我们看为钱财烦恼奔波的那双脚
那曾经是在海边与原野
散过不的脚
我们的
盐而鼻蛇深意
看起来仍然是与二十年前无异
可是在本质上
有时中叶照镜
已经完全看不出他们的连接
那理想主义的追求完美的每一个毛孔都充满了光彩的我
究竟何在呢
清朝诗人张灿有一首短诗
书画琴棋
诗久花
当年渐渐
不离他
而今
七世
都更迭柴米油盐
酱醋茶
很能表达一般人在时空中流转的变化
从
书画勤棋失酒花
到
柴米油盐
酱醋茶
人的心灵
必然是经过了一番极大的动荡于革命
只是凡人
常不自觉自省
任庸俗
赚动罢了
其实
有伟大怀抱的人物也未能面俗
梁启超有一首水调歌头
我特别喜欢
其后半却是
千金剑
万言册
两
蹉跎
最终喝必
自语
醒后
亦
滂
沱
不恨年华去也
只恐
少年心事
强伴
为
消
磨
愿替众生病
积手里
为母
我自己的心境
很接近
良任公的这首词
人生的忌遇不怕年华老去
怕的是少年心事的
消磨
到最后
只有
醒后一滂沱了
在人生道路上
大部分有为的青年都想为社会为世界为人类奉茶
只可惜
大半的人
都回到自己家里
和老人茶了
还有一些人
联合老人茶自浅
都没有性致了
到中年还能有奉茶的心
是非常难得的
有人问我
这个社会最缺的是什么东西
我认为
最缺的是两种
一是从容
意是
有情
这两种品质是大国民的品质
但是由于我们缺少从容
因此
很难见到步履雍容
实践高远的人
因为缺少有情
则很难看见
乾坤朗朗
情趣盎然的人
社会学家把社会分为青年社会中年社会老年社会
青年社会有的是热情
老年社会
有的是从容
我们
正好是
中年社会
有的是务实
务实
不是不好
但若没有从容的生活态度与有情的怀抱
务实到最后
正好是
柴迷油盐
降醋茶
牺牲了
书化秦奇
诗酒华
一个彻底误实的人
正是死了一半的俗人
一个只知道名利实物的社会
则是僵化的
庸俗社会
在大诸禅师与落记载了禅师与一位
将华言经
做主的对话
可以让我们看见有情从容的心
是多么重要
做主
问大诸会海禅师
禅师
信无情是佛佛
大朱回答说
不信
若无情是佛者
活人
应
不如死人
死驴死苟
一应胜于活人
经允
佛身者
即
法身也
从界定
会生
从
三明
六通生
从
一切善法生
若说
无情是佛者
大德如今
便死
应作佛
趣
这说明
禅的心
是有情
而不是无知无感的
用到我们实际的人生也是如此
一个有情的人虽不能如无情者用那么多的时间来经营实力
因为情感是要付出时间的
可是一个人如果随着冷漠的环境而使自己的心
也沉挚
则绝对不是
人生之福
人生的幸福
在很多时候
是得自于
看起来无甚意义的事
例如
某些对情爱与之有的面怀例如
有人突然给了我们一杯清茶
例如
在小路上突然听见冰果殿里传来一段喜欢的乐曲
例如
在书上读到了一首动人的诗歌
例如
偶然听见
桑间谱上的
老妇
说了一段充满启事的话语
例如
偶然看见一朵
坐江花的开放
总的说来
人生的幸福来自于自我心扉的突然洞开
犹如
在阴云中突然阳光显露
彩虹当空
这些看来平淡无奇的东西是在一株草中看见了穷楼玉雨
是由于心中有一座
有情的宝地心扉的突然洞开
是来自于从容
来自于有情
生命的整个过程是连续
而没有断灭的
因而年纪的增长
等于是生活资料的累积
到了中年的人
往往生活
就纠结成一团乱麻了
许多人畏惧这样的乱麻
就拿黄金酒色来压制
企图用物质的追求来麻醉精神的
将之
以至于
心灵的安宁
何容
都展现成为
物质的
累积
其实
可以不必如此
如果能有
较从容的心情
较有情的胸襟则能
把乱麻的线路抽出
理清
看清我们是如何的失落了青年时代理想的追求
看清我们是在什么动机里开始物质权味的
奔
逐
然后想一想
什么是我要的幸福呢
我最初所想忘的幸福是什么呢
我的波动的心为何不再震荡了呢
我是怎么样落入现在这个古井的呢
我时常想起童年时代
那时
是会普遍贫穷
可是大部分人都有丰富的人情
人与人之间充满了关怀
人情异里
也不曾被贫苦的生活
媚却
乡间小路的奉茶正是人情义里
最好的象征
记得我的父亲
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是
人活着
要像个人
当时
我不懂这句话的含义
现在
才算比较了解其中的玄机
人即使生活条件只能像动物那样
人也不应该活得如动物失去人的
有情
从容
温柔与尊严
在中国历代的忧患悲苦之中
中国人之所以没有失去本质
实在是来自这个简单的意念
人活着
要像个人
人的贫穷
不是来自生活的困顿
来自在贫穷生活中
失去人的尊严
人的富有
也不是来自财富的累积
而是
来自在富裕生活里
不失去人的有
情
人的富有
实则是人心灵中某些高贵物质的展现
家家都有明月清风
失去了清风明月
才是最可悲的
喝过了热乎乎的凤茶
我信步走入林间
看到落叶层缝中
有许多美丽的褐色叶片
拾起来一看
原来是鹤蝶的双翼
因死亡
而落失在夜中
看到蝴蝶的一片
与落叶焦杂
感觉到蝴蝶
结束了一迹的生命其实
与树叶无异
尘归尘
土归土
有一天
都要在世界里
随风
逝去
人的身体与蝴蝶的双翼
又有什么两样呢
如果活着的时候
不能自由飞翔
展现这片赤诚的身心
让我们成为宇宙众生迈向幸福的阶梯
反而成为庸俗人类物质化的踏板
则人生
就失去了其意义
空到人间
走一回了
下山的时候
我想
让我恒久保有对人间情的胸怀
以及
一直保持对生活从容的步履
让我永远做一个为众生
奉茶供水
在热闹中
得到清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