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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
当天晚上
邵平
又下井了
仍然像黄源揽弓是那样
他感到
精神上的某种危机
只能靠强度的体力劳动来获得解脱
劳动
永远是他医治精神创伤的良药
遗憾的是
他这个月不可能再是全班了
第二天早晨
上井后
王世才
邀请跟他
挂茶的两个徒弟去他家做客
是他儿子六岁生日
我顾不上
我要去看电影
听说这电影美
男的女的搂着一块儿睡觉
女人的奶
都在外面露着哩
安锁子说着
口水
都要从嘴角里
躺出来了
那你可要去
明明等着你呢
师傅对少平说
我肯定去
你先走
我一会儿就来呀
师父走后
少平赶紧到矿布前的商店里
用八块钱
买了那只白茸茸的打玩具狗
又买了一些罐头和一盒蛋糕
就抱起这些东西沿着铁路
向师父家赶去
到师父家后
桌子上已经摆满了韭菜
一家三口还没动筷子
显然在等他
明明喊叫着从他手里抢过那只玩具狗
小嘴在狗身上亲吻着
他对少平说
叔叔
你什么时候一定要给我买只真的狗
给你买
邵平说
王世才夫妇
把他推让在小凳上
又给他倒酒又给他夹菜
知府兴奋地拿着锥子开啤酒瓶
把手都戳破了
仍然笑着给他针灸
手上的血也不开
对矿工来说
这点伤
算个屁
吃完饭
邵平没一点瞌睡
他于是用一个人带上明明到山上玩了大半天
给他捉蝴蝶
把野花
一直到五间才返回来
孙少平
渐渐和师父一家人建立起极其深厚的感情
他经常去他们家吃饭
也帮助他们干家务活
但水
劈柴
到甘石山上去捡眉
每当进入这个小院
他就像回到了自己家
王世才一家人
也把他
当自家人看待
有个什么活
也不见外让他帮助做
有个什么好吃的也好喊着非让他吃不行
少平
后来才知道
师父也是三十岁上才成家的
当地找不下老婆
他只好回到老家何楠
在亲戚的帮助下费了好大劲才找到了慧英
慧英
尽管比师父小八岁
结婚后
一直实心疼爱师父
他出身农家
里外活
都很麻利
虽然识字不多
可人很精明
至于漂亮
那在整个黑户区
都是很出名的
孙少平
感到庆幸的是
他来煤矿半年多
就结识了如此好的一家人
也许这是命里有缘
使他不论走到何处
都会遇上对他特别关照的人家
在黄远时
由洋沟曹树记两口子
在这里又有王世才一家人
是啊
在艰难的生活历程中
如果没有这些好人
他的日子将会更加难过
这一天
他回宿舍
屋里其他几个人都挤眉弄眼对他说
昨夜他下井后
来个很俊的娘们儿
床头和搭在铁丝上的脏衣服都收拾走了
和他同屋的这些家伙
都开始下井劳动
因此现在敢用粗颜俗语对他说话
少平发现
他脱下的脏衣服就是不见了踪影
不过
他立刻明白
同屋人所说的娘们儿就是慧英嫂
是的
是他
拿走给他洗去呢
他心里不由一热
这个骚娘们儿是谁呀
有人用脏话问他
少放臭屁
她是我们班长的老婆
少平
瞪了一眼那个问话的小子
哦
王世才那么个狗熊样
找了这么个俊老婆
比他们唱戏的都漂亮
少平
无法走阻止这些人用肮脏的粗话
评说混音藻
说粗话是这个行道的家常便饭
他自己
尽管反感
有时嘴里也会不由冒出一句来
转眼间
就到了六月
山野里的绿色越来越深了
碧兰的天空
通常没有一丝云彩
人的视野可即十分遥远的地平线
地面上
人们已经
身着很单薄的衣衫了
不过
井下一年四季都是潮湿阴冷的
即使三伏天
不干活
还得披上棉袄
这天
因为发生了冒顶
少平他们直至上午十点钟才把活干完
尽管大家累得半死不活
好在还没造成
什么伤亡
他们几十个人
像苦一饭一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
来到井口下面等待上观
所有人的脸上看不见一丝笑影
也不说任何话
身上都像墨汁泼过
只有从眼白上便认出
这是一群火物
邵平
最后一罐上井
当冠龙在井口停下以后
他一下子惊呆了
他看见
小霞
正微笑着立在井口
邵平
以为是强烈的阳光
刺花了眼
使他产生的幻觉
他赶忙眨巴了几下眼睛
却再一次看清这的确是小瑕
他正脑袋转来转去
显然是在寻找他
在这群黑人中找个熟人是不太容入
他是在不知不觉中被大家
拥挤出灌龙的
他这时才发现
连同先前上井的工人
大家都没有离开井口周围
呆立在旁边
有点震惊而诧异的观看小霞
是啊
谁也反应不过来
在这个女人从不涉足的地方
怎么突然会降落这么个仙女呢
小霞
是太影人注目呢
尤其
在这样一个特殊的环境里
他已经穿起了裙子
两条赤裸而修长的腿
从天蓝色裙摆中伸出
像刚出水的藕
一根细细的黑色皮带
将雪白的衬衫竖在群中
脸庞在六月的阳光下
像鲜花般绚里
现在
小霞认出了他
他立刻激动地走前来
立在他面前
看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示好
亲爱的人
你不会想到
你此刻看见的是这样一个孙少平吧
他又脏又黑
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魂
泪水
不知什么时间
悄悄涌上了他的眼睛
在染满眉尘的脸颊上
静静流淌
这热了河流淌过黑色大地
淌过六月金黄的阳光
澎湃激荡地拍打他的胸膛
一直
涌向他的心尖
他仍然
连一句话
说不出来
胸前的山脉在祈伏着
他用黑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
使得那张脸
更肮脏不堪
他说
你嫌到外面
等一等
我洗个澡
就来了
他不能忍受
紧口那一群
粗鲁的火伴
这样来观赏他
小霞
笑着转身就走
他眼中
也有泪花在闪烁
孙少平匆匆忙忙而又糊里糊涂穿过暗道
把灯盒子趴地扔进矿灯房
就冲上了三楼的浴池
他十来分钟就洗完澡
把干净衣服一换
急速地跑出了大楼
他正在门口等他
相视里笑
无檐中
拿了双方万千心绪
我在招待所住
咱们走吧
他轻轻地对他说
他点点头
两个人就并肩相跟着
向半山坡上的矿招待所走去
少平感到
一路上
所有的人都对着他笑
怎么小霞
也对着他笑
笑什么
他都被人
笑得走不成路了
到招待所
进了小霞住的房子
他第一件事就是从洗漱包里拿处一面小圆镜
笑着递到他手里
少平
对着镜子一照
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他的脸
在忙乱中根本没有洗净
两个眼圈周围
全是黑的
像熊猫
样这将可笑
这期间
小霞
已经给他兑好了半脸盆热水
那出自己雪白的毛巾
和一块圆圆的小香皂
让他重新
洗一下脸
他对着那块白毛巾
踌躇了一下
便开始
再一次洗脸
那块小香皂
小的太秀溜
在他的大手里像一只小泥鳅
不知怎么一下子就从脖象
划进了衣领中
听见小霞在身后割哥的笑着
他立刻赶到那只轻爱的小手从他脊背后面伸进来
他的整个身子都僵直了
他从他脊背后面抓出那块小香皂
递给他
笑的前腹后仰
他两把洗完脸
然后猛地转过身
用一双
火辣辣的眼睛
盯着他问
我还漂亮吗
小霞
不笑了
嘴里喃喃地说
是的
还和原来一样漂亮
他说着
欣喜的泪水就涌出了他那双
美丽的眼睛
邵平
大步向他走去
两个人张开双臂
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一切
都静下来了
只有两颗年轻而火热的心脏
在昼烈地跛动着
外面火车气离的鸣叫
以及各种机器的嘈杂声
都好像来自遥远的天边
想我了吗
他问
回答他的是拼命的吻
这也是他需要的回答
不知
过了多久
他们才手拉着手坐到了床边上
我做梦
都想不到你会来
为什么想不到呢
我早就准备上这次会面了
只是一直没有到同城出差的机会
刚到吗
刚刚到
矿上
知道你来吗
已经和你们矿宣传部打了招呼
来采访我们况
采访你
真的
别误你的事儿
我这次到同城
主要了解
矿务局和铁路部门的矛盾
为车皮的事
他们一直在扯皮
我已经写了个公开报道的稿子
同时还写了个内参
到这里来主要是看你
公司兼顾吗少平
再一次抱住他
拼命的在他脸上和头发上亲吻着
所有关于他
和他关系的悲观想法
此刻都随着他的到来而烟消云散了
或者说
他已根本不再想他们以后的事
只是拥抱着这个并非梦幻中的亲爱的姑娘
一味的沉浸在无比的幸福之中
有人敲门
他们赶忙松开了相互缠绕在一起的臂膀
两个人的脸都通红
稍稍平静了一下
小霞便前去打开门
进来的是大牙湾煤矿的宣传部长
他来叫
田记者吃饭
邵萍
并不认识他们矿的这位故障
长当然更不会认识他
这是我的同学
我们还是
亲戚列
小霞
有点接巴的给宣传部长
编织了他和少平的关系
你是哪个区队的
宣传部长
客气的问他
平时
一个像他这样的普通矿工
根本不会放在部长的眼里
才武的
少平说
那一块去吃饭
宣传部长
殷勤的邀请
填记者的亲戚
少平
当然不会客气
矿上看中的是省报的记者
矿务局领导你打电话
让大牙湾好好接待
但这位记者是他的女朋友
这并不是说
他想
依仗他的威士跟他去吃这顿官饭
而恰恰是一种男人的尊严感
促使他这样做
尽管他是个卑微的挖煤工人
部长陪着他们来到西边家属区旁边的小食堂
这里是专门招待上级领导和重要来宾吃饭的地方
少平是第一次涉足这种高雅餐厅
这里
确实很讲究
在中国
不论怎穷的地方
总会有一处招待上级领导的尽量讲究的小天地
这小餐厅的大圆桌上
还有一个能转动的小圆盘
像高级宾馆的餐桌一样
饭菜
当然不会像矿工食堂那么简单粗糙
各种炒菜
啤酒
我子路
碟子杯子勺子
挤得海海漫漫
每人手边还有叠得整整齐齐的餐巾值
由于职业的关系
小霞在饭桌上说话
很有气魄
宣传部长和另外两个陪餐的人都恭敬的附荷他说话
少平
沉默地喝啤酒
小霞
在和别人说话时
却用筷子不断给他往小碟里夹菜
在这样的场合
邵平心中涌上许多难言的滋味
骄傲
自卑
高兴
屈辱
也许这些心绪
都有一点
吃完饭后
小霞用三言两语客套话
大发走了宣传长和另外的人
然后立刻就回到了他们两个人的甜蜜起意里
他咬去看他的宿舍
邵萍
只好把他领进了那孔黑窑洞
好在另外的人都去上班了
不会引起什么骚乱
小霞
来到他的床前
然后聊开蚊帐
就忘情地躺在了他的床户上
他立在床边
隔着那层薄沙
看见他翻他枕头旁边的书
你
不进来吗
他在里面
轻声问
邵频
嗫嚅着说
宿舍里的人
很快就回来了
咱们干脆
到对面山上去
你什么时候
离开大牙湾
小霞
赶紧从床上跳下来
在他脸颊上
亲了亲说
明天上午八点的飞机票
明早七点矿上的车送我到同城机场
哎
那明早上
我可送不成你了
我们八点以后
才能上井
你们今晚什么时候下井
晚上十二点
我也跟你去下一回井
邵平
慌忙说
你不要下去
那里
可不是女人去的地方
听你这样一说
那我倒非要下去不行
他的老脾气
又来了
少平知道
他不可能再挡住他
只好为难的说
那你
先给矿上打个招呼让他们再派个安检员
咱们一块下
这完全可以
咱们现在就走
我给他们打个招呼
然后
咱们到对面山上玩去
这样
他们在其他人
未回来之前
就离开宿舍
径直像旷顾那里走去
到小广场上后
邵萍
在外面等着
小霞进楼
去给宣传部的人打招呼
说他晚上
要跟财务区
十二点般的工人一同
去下井
等小霞
走出了矿顾大楼
他就和他
兼并着肩
相跟着下了小坡
通过黑水河上的树桥
向对面山上爬去
少平知道
此刻
在他们的背后在广场那边
会有许多人
在指画着他们
惊奇而不解地议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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