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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
一九七一七
作者
香黄旗
演播
小梁
第三百五十二集
开始他并不明白什么叫徒劳感
知道有一次他走在街上
看见几个小学生
建议赶大车的老农过来就互相招呼着
老敢来了老敢来了
几个孩子忙躲到一拐弯的墙角处
突然激罕道
谁是我儿子
谁是我孙子
这时
赶车的老农扬起鞭子口中高喊着我我地招呼着牲口转弯
而听到这几声
那几个孩子像得了什么大便宜似的
稀笑着一哄而散
城里人对待农民的态度只要看看这些孩子就能知道
而且
还不光是在百货大楼这样全国首去一指的大商殿
在任何地方买东西
全是一样
几乎所有的商店里
他都会经常遇上售货员在柜台里头光顾聊天
或是
售货员在那儿来回来去数一碟钞票单据的情况
这两种情形下
城里人还好点
说上一句售货员
或许还能搭理
可要是他这样行装的人
任你怎么喊也不理
如果谁胆敢催促
那还非得挨痛臭骂不可
连祖宗爸辈儿都得跟着倒霉
吃饭也差不多
几乎在所有的饭馆
他想求人点事简直比登天还难
甚至
连想讨一碗水喝也不可能
只要他敢开口
服务员大部分就会狠呆呆地教训他一番
连词都差不多
这是饭馆不卖水
渴了外头找水管呢去
要么你就花钱买汽水
别没事瞎捣乱啊
还嫌我们不忙是怎么的
真是整个反了
花钱还花出不是来了
狗眼看人低
卖方氏爷
买方是孙子
而渐渐的时间长了这种遭受冷遇和怠慢的经验多了
他就又摸索出一条普遍的相关规律
那就是
京城四十岁往上的人
待人接物很宽和有耐心
而
四十岁往下的人
越年轻脾气就越盛
越个色越不懂事
犯官之
像观音院西院的买他鸡蛋的两个兄弟
说话和气
钱给的大方还招待他茶水
那可真是京城年轻人里的艺术
少之又少
所以他如今只爱和老年人打交道
不敢奢望再遇到红臣
这样好脾气的青年
他对京城四十岁以下的人
早已学会了敬而远之
说实话
他确实爱京城爱这个城市的古朴
方正
幽默
历史悠久和传承绵长
父亲说的一点没错
京城的建筑和文化底蕴
实在引人入盛
让他
心神荡漾
可也得说
他真不怎么爱京城的人
据父亲所言
京城人应该是谦和的内敛的
热情的包容的大度的
但这一点
除了在老人身上其他的人他却很少发现
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为什么京城人
会以四十岁为界限
呈现出两种不同的待人处世的态度呢
这些中年人青年人的高傲自大
带着一种盲目优越感的存在
又是打哪儿来的呢
像这样的京城
那还不如农村有人情味儿呢
他们的龙口村是穷
可待京城来的知青却无比的好大伙儿不但心甘情愿帮那些京城人
修房扫土地安置
在劳动上
也没对他们加以苛求
对他们练家的心情和一些不端的行径
也一律加以宽容
反倒大队时不时地送些瓜过蔬菜白薯苞米的接济他们
让那些京城知青连一个字的不是也挑不出来
说真哪
他对自己的小村子特别有感情
主要就是因为
村里这种宽以待人的人情味
从这种角度说
他觉得龙口村的人
可比京城人
更像京城人
尽管村里的人识字不多
没见过什么世面
除了老婆孩子热炕头
也没什么追求
可他们都是好人
能用真情
暖人心
可奇怪的事
京城知青们虽然也同样喜欢龙口村的人
却
仍然向往着要回城
他自己的父亲也是一样
从知青那儿了解到恢复高考的事情今年
也非要他去报名考大学
声称
自己的儿子
如果在龙口村我一辈子
回不了京城他绝对受不了
这就让他真的不明白了
像这样的京城
有什么值得待下去的呢
难道
就为了所谓的前程
为了一份纸面上的京城户口
和体面歇的工作吗
其实论建功立业
谁能比得上他那些祖先们呢
可这些人如今不是也深眠这样荒僻的大山里吗
人生不过匆匆百年
稍顺即逝
守着家人
不挺好吗
何苦来的呢
再者说
他就是真挣不到京城里
又能怎么样呢
京城的地方太小了
好几口人的家庭挤在一个不如猪圈大的小屋并不新鲜
简直像活在蛐蛐罐里
就是吃着公粮端着铁饭碗
当上了科长处长
那也不是享福
而是遭罪
当然了因为孝道他不能违背复命
很快
七月二十日就要去县里参加高考了
只是
他真正的想法其实是很没出息的
考不上最好
真考上了
念完书
也不会留在京城
他要回到村里来
就在想到这里的时候
正好经过
立心绸不店的大门口
一瞬间
赵庆终于看见了那让他眼发亮心儿发痒
拳头发紧
一直在找的新鲜商品
那些
薄得透明
柔软轻薄
霍红
或绿之中还闪着金丝银丝光芒的纱巾
这种完全能一把抓在手心里
俗称一把抓的玩意儿
正
今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
最向往的东西
谁要有那么一条
都是成天系在脖子上
比着看谁的翘
谁的雁
看着纱金
赵庆又不由心慰笑了
因为
他的心里浮上了一个让村里小伙子
甚至让京城知青都睡不着觉的
美丽的倩影
那时现任大队书记的女儿
安小琴
她是他青梅竹马的玩伴
是村里唯一上过初中的女孩
也是一个发自内心的欣赏和理解她的好姑娘
尽管她因为身子骨若
又尝嗜睡的毛病
被村里人一向视为废物蛋瞌睡虫
什么都干不了的懒人
可她却从没因此看不起她
反倒是颇为欣赏她的学识
很是崇拜她的画技
跟那些村里人说他们不识货
坚信他的与众不同是件好事
还省下提几钱
给他买纸笔
买颜料
他们走得近
村里人自然闲花不少
他曾怕自己爱了小琴的名声有意保持距离
可小琴
自己却不在乎
依然雇我的总来找他
照样亲亲热热地叫他赵庆哥
据说
大队书记还为这事打过小琴
只是他无论怎么打听
小琴却始终不肯告诉他
像这样的姑娘他没法不爱
他心里怎么能再有别人
所以一年前
那个星性很亮的夏夜
他们好上了
他报了他
亲了他
他也修红着脸说
这一生
非他不嫁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为了凑上一份不菲的彩礼
能体面地求亲
把小琴娶过门来
会费尽心思地琢磨出了倒卖鸡蛋的主意吧
而从那一天起
每当他进城卖鸡蛋
小琴都会在村口的路上等着他
哪怕一直等到天黑
对这份深情后意他一向无以回报
但
好在现在他手里有钱了
也总算找到了能配得上小琴的礼物
小琴当然是不会跟他开口的
可他却能从小琴看着别人羡慕的目光里
感受到他对这种东西的渴望
而现在
他就要买两条最漂亮的带回去
送给他心里最美最亲的姑娘
京城
一九七八年的八月
天气持续炎热
人心也更为浮躁
当月
除了上层宣布撤销学校中的红卫士组织
京城市文化局召开落实政策大会
为
二十八位领导干部
和
马连良
蔡文
荀会生
叶胜章
侯喜瑞
秦仲文等老艺术家平反昭学恢复名誉这两件大事以外
对民间影响最大的还有三个内容
一
一九七八年
夏季高考发榜
二
京城恢复律师制度
三
十月大型文艺从刊创刊
而这三件事又有以高考一事
最受人瞩目
赵不但因为这次高考是全国首次统一命题
分省录取
也是因为
这件事是与人民利益最息息相关的
他对每个人的影响是立竿见影的
谁要是能够金榜题名
也就意味着自己的人生走上了一片坦途
将获得身边无数人的尊敬羡慕与嫉妒
说是鲤鱼跳龙门
一息之间改变命运
绝非危言耸听
这件事具体的红颜武身上
尽管他不大在意
甚至可以说莫不关心
还以为和他自己毫无关系
但
命中注定与他这一生颇有渊源的两个人
竟
一一
又都高中了
而距离他最近的
就是那个打小一直和他不对付却偏偏又有个好姐姐的水兰了
八月十五日
在京郊插队的水兰
拿着精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回了家
可把水更生和水婶高兴坏了
他们这辈子没儿子
本是最大的遗憾
可谁能想到
养的姑娘个个争气
老大上了精大
老二
又考上了精华
整个俘儒里也没一家人有他们这份体面
脾气
高兴
精神
水婶因水清弄回个孩子憋在心里的郁闷也清空了大半
几个月以来
头一次面上泛起了红光
当风尘仆仆的水兰一进门
他不但手脚不歇地伺候二闺女洗脸更衣收拾行李
还只派水更生和放了暑假的三丫头水帘
分头富食店买菜买面买肉
这是打算亲自操吃
中午连炸酱面带炖肉要好好给二闺女补一补
水兰这也是头一次见着水清带回来的孩子
可还没仔细地看上一眼
他乍一听说
孩子跟了水家的姓
取个名叫水小影
就有点不乐意了
她心里卓马
这算什么事啊
就跟妈又生了个老四似的
看姐姐这意思是打算
就这么养在家里了
这不明不白的别人问起来都不好解释
跟着
她不得不碍于情面抱了孩子一会儿
可那孩子哇哇直哭不说
还滋了她身上一泡尿
就更没什么兴致了
换了件衣服后就唉声叹气
直埋怨水清犯傻
他说
一有了这孩子不但家里添了大麻烦
还会影响姐姐学习
甚至
连今后姐姐找对象都麻烦
最关键的事
孩子还没户口
今后上幼儿园上学
都是问题
水清本是天生好气性
春节又没见着水兰
既想念这个妹妹又觉着她是为自己好
就耐着性子跟妹妹解释
他说
小影
是自己同学冉丽影的孩子
孩子爸找不着了
冉家也没其他人了
她不管
谁来管
何况
这也是冉丽颖最后的一个遗愿
她在床头
亲口答应的
可他却没想到
水兰竟对此嗤之以鼻
对他的评价只有迁腐二字
还说
现在这种事多了去了男女知青生了孩子送老乡子多的是
居然劝她尽快把孩子送到福利院去
这下
水清可真生气了
她说
水兰
姐绝不给家里添麻烦
今后更不会给你添麻烦
只要毕业有了工作
孩子我就尽快接出去自己养
别忘了
你和水莲可都是我帮着妈把你们带大的
嬉洗涮涮
喂水喂饭把屎把尿
哪儿样我没干过
我不信
凭我自己养不活这个孩子
就这样
亲姐俩
头一次红了脸
拌了嘴
水兰是觉得水清不识好人心
为个野孩子居然跟亲妹妹急眼
水清则是觉得水兰变得越来越自私
缺少骑马同情心
因为
冉丽颖对水兰可不是陌生人
水兰小时候跟屁虫似的缠摩着人家学折纸学翻绳
学染指甲
学编麻花辫子
可比对他这个亲姐姐还亲呢
现在怎么能连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呢
也太绝情呢
总之
这姐俩
话越说越呛俏
最后
也就因为他们都是文化人又不愿让邻居们听见笑话
这才强字克制住了没有大吵大闹起来
只是这样一来哪怕再待在一个屋里
姐妹俩也都没话说了
隐隐的生分声了
这种尴尬不但一直持续到水更声和水莲回来
也一直持续到了饭菜端上了桌
但
好在母亲进出忙碌的身影和父亲和善又亲切的笑脸
比什么都能温暖人心
滋养情感
于是
快吃饭的时候
水清和水兰闹的那点别扭
也就暂时扔到脑后去了
他们俩和水莲一起
都表现出乖巧柔顺的一面
齐齐坐在饭桌前
感受着这近年来难得一次地全家团圆所带来的温馨气氛
水婶一边端菜上桌一边亲切招呼自己的孩子们
青儿啊
小兰
小莲啊
动筷子啊
你们别等妈
再耽搁可就都让你们爸给吃的
几谁呢
我饿狼啊
我吃得了吗我
水更生听了就一瞪眼
说完就坐下来自己倒上一杯酒
但
眼看着面前三朵花
她又笑了
还一边给仨闺女挨个夹肉
一边情不自禁地夸上了女儿们
你们仨
都是好孩子
青儿上精大
小岚
上精华
小莲学习也不错
照我看
今后
也是大学的苗子
真是给你们爸妈争气啊
你们看咱们家
你妈
当初在街道丁扣派
你爸给人剃头
我却
就没人瞧得起咱家过
可现在就好了
咱今后
不比大人比孩子
只要
你们个个赠亮的秀辉往胸上一别
扬起头走道
爸妈
那就是扬眉吐气
水婶在一旁坐下来也是街口帮腔
对
你们爸说得对
当初我最怕青考不上了
老洪家的老二都考上了
要咱家没出个大学生
福如李
不就嫌他们家了
那可太没面子了
好
现在好了
咱家
一下出来俩大学生
简直能把妈给乐死
我看他们洪家还有什么可牛的吗
一个师院的的大专生
比起我上精大精华的闺女
他们可没资格喽
只是
他后面越说越不像话了
让水清可有点听不下去了
妈
您什么心里
还高兴人家倒霉
怕人家好啊
您别这么小市民
怎么忘了人家的好了
小影的奶
还多亏小五定上的呢
他和全子
这些日子可没少帮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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